将月光包进粽叶
南风酥软,布谷啼清。新麦收打晾晒入仓后,秸秆的清香还未走远,粽叶的气息就从悠远的忆念里翩然而至。
端午节,该是世界上最芬芳的节日吧。有屈子诗赋里萱草的暗香,有粽子吮指回味的浓香,有黄酒别具风味的醇香,还有来自乡野的菖蒲和艾蒿,在门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但在我记忆的窗口挥之不去的,却是芦叶如水般盈盈的幽香。那每一瓣青绿,都宛若一叶扁舟,载来的不仅是汨罗江里沉溺的生命诉说,也不单是节气在攘攘红尘里翻卷的岁月韵致,更是母亲的粽针尾孔里流淌的粼粼月光。
家乡的五月,槐花、栀子的清芬如雪片般纷纷扬扬。蟒蛇河畔的芦苇在馨风中忘情地拔节,犹如进入青春期的少女般日渐丰腴,不知不觉间已绵延成一片片郁郁葱葱的青纱帐。端午节来临前,母亲总要拎着竹篮到河边采芦叶。我和弟弟妹妹跟在母亲身后,欢快地穿行在芦苇丛中。每次进入芦苇阵,遮天蔽日的绿色都让人恍若进了翡翠宫,就连空气也仿佛能拧出绿色的汁液来,连同被脚掌激起的涟漪,都绿得泛起氤氲的翠意。我们唱着、笑着、嬉闹着,然后,帮助母亲拣那最宽最绿最嫩的芦叶打来,扎成一个个细长的捆子,准备回家包粽子用。那翠绿的时光里,歌声、欢呼声、采粽叶的声音,在如黛的世界里荡漾,不时惊起一群群水鸟,扑棱棱飞向瓦蓝的天空。
端午节的前一天,母亲把晒干的芦叶洗净了,放在清水里煮。听得水咕嘟咕嘟地响了,看见冒出袅袅的热气了,芦叶的味道便不知不觉地弥散开来。那一屋子的清沥之香,让人心里就像晒了一整天的小花被子要美文网https://www.yaomeiwen.com,角角落落都是温暖的味道。煮过的芦叶没有了先前的碧翠,变成了青褐色。但它们经历了水与火的炼浴,浑身上下有了一股子韧劲,仿若一根根系扎乡音的绸带。
当一弯新月挂上树梢之时,母亲开始包粽子了,只见她将三四片芦叶连水泯在一起,折叠成三角形、斧头形或哑铃形,然后灌进泡胀了的糯米、肉丁、大枣、红豆、花生仁之类的食材,末了用粽针将芦叶完缝合榫地收口。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弟妹尚沉浸在梦乡里,依稀听到厨房里传来母亲拉风箱的声音。起床来到灶前,火焰还在轻舔着大铁锅的锅底,芦叶的清香就混合着粽子的糯香,在鼻息间轻漾开来,继而弥漫了整个院子。我们就在这样的香气里,走过来,走过去,左瞧瞧,右瞅瞅,实在抵挡不住粽香的诱惑。
今夜,又到月影朦胧时分,我坐在老家的榆木桌前陪母亲包粽子。满头银霜的母亲颤抖着双手,把月光与憧憬一起包进粽叶,宛似在我为捆扎出远门的包袱。那枚枚粽叶,可否还能成为母亲心中的竹筏,趟过汗水汇成的河流,驶进温馨的港湾?那芦苇荡里的笑声,是否还能孕育金黄的梦想?但愿,那叶小舟不会承载太多的孤寂,思念不会成为汪洋。我将一汪漂泊的心事,埋藏在记忆中的芦苇根旁。来年,对母亲的祝福是否会依然飘香?
帮母亲将芦叶尾穿进粽针眼,老人家却一脸歉意。我踯躅于粽叶的脉络间,拾掇着岁月的风华,细数着年轮的翻转。芦叶依旧,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芦苇塘的影子。一丝丝失落渗涌心头,一股股沧桑熏染青翠,轻叩着如梦一样的芦苇。我伫立在如风的粽香里,把童年来回地寻找,把留在记忆里的苇野上上下下地遥想。我默默地对自己说,从这个端午出发,抖落一身的烦冗,给母亲一双温润的大手,也给生活之河一个明丽的倒影。
将月光包进粽叶,这枚粽子就有了生命。我蓦然顿悟,这世上所有的粽子,只有在故乡,只有在童年,只有在母亲的手里,才会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