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

文章: 网友分享 推荐: 要美文网 时间: 2023-03-17 14:18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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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后,我好多年没有老鬼和方美丽的消息。

  这些年来我的心态渐渐平和,这是岁月送给我的礼物。我乐意回忆我的学生时代,往事经过岁月的过滤都会变成美好。现实却让人惶恐,我蓦然发现,我已经成了一个没有母校的人。我的小学是在我们村里读的,学校没有校名,几间平房,全校十几个学生,三个女老师,她们用半天时间来聊天,然后用半天时间来上课,没有铃声,想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这所学校在我读初中时就撤掉了,现在,那块地方成了庞大的居民区,住着这个小城中下层的居民,每天鸡飞狗跳的。我读的初中是一所乡中,叫娥江中学,那些教我们知识的人既是老师又是农民,许多人懂得的并不比我们多多少,但那是改变我人生的地方。这所中学后来接受了一个叫刘庆阳的台胞的捐款,改名刘庆阳中学。几年前我故地重游,却发现这所拥有不伦不类名字的中学已经被彻底抹掉了,了无痕迹,她的上面覆盖着一个叫森海豪庭的高档住宅区。这里既没有森林,也没有海,只有一排排裸体的雕塑,还都是外国人。至于上虞师范,早就成了某所文理学院的分院,并被搬到了这个小城的开发区,那里的老师,我们大都不认识。那些曾经教过我们的老师,他们在哪里呢?学校的原址,也没有摆脱被开发成房地产的命运,成了一个闹市区的住宅小区。我惶恐地发现,我所有的母校都消失了,没有了名字,没有了校园,仿佛她们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我读函授本科的某教育学院,也改名成了某外国语学院。我感到自己一半的人生被这个时代抹掉了,我成了一个没有根基的人,我茫然不知所措。

  常艳说,今年同学会的主题是寻找,但是,我们无处可找。

  有一次,我在街上闲逛,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旋律:浏阳河,转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是的,《浏阳河》,这是我们音乐课上经常唱的一首歌曲,属于我们的记忆我们的人生,那一刻,我泪流满面。也许,许多东西,我们只能从记忆中去翻箱倒柜了。

  回忆总是让往事变得美好,对于我和老鬼来说,当年的音乐课绝对是痛苦的。我们是难兄难弟,每次音乐课,我们都躲在最后面,低下头,唯恐让老师看到,被叫起来唱五线谱。师范学校培养的是全科教师,毕业后要求什么都会教,音乐课是必修课。对于我们这些没音乐细胞的人来说,那些在五线谱上跳来跳去的蝌蚪比原始人类画在石头上的符号还让人难懂,我们给每个蝌蚪注上汉字,以应付视唱,一到弹琴的时候,我们的手都抽筋。

  我估计老鬼跟方美丽能把事情搞这么大,还与音乐老师的安排有关。方美丽是音乐小组长,老鬼被划拨给方美丽管辖,老鬼必须到方美丽那里回琴。所谓回琴,就是把老师指定的几个曲子弹会了后到小组长那里去检测,获得通过。

  王金鑫,回琴了!每次晚自修或自修课,教室里总会回荡着方美丽的厉声叫嚣。

  不会弹。老鬼不耐烦地说。

  去练。方美丽说。

  你教我吗?老鬼讥讽道。

  教就教。方美丽说。

  到后来,情况变成这样了:

  回琴。老鬼走到方美丽面前,说。然后顾自先走了。

  方美丽放下手中的书,低着头跟了出去。

  还要介绍一下我们的琴房,我们学校的琴房坐落在校园偏僻的一隅,是一幢两层楼,里面被格成一间间小房间,每个房间一架风琴,进入里面,把插销一插,鬼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我无法确定老鬼和方美丽在琴房干什么,但我记得自己和常艳在琴房里干什么。常艳是我的音乐小组长,在我一次次让她沮丧之后,她怀着恨铁不成钢的遗憾放弃了对我的努力,直接给我打上通过。很多时候,我们就在琴房里聊天,听到有人经过的脚步声我就随便按几下琴键。学校严禁谈恋爱,为了防止我们这些十七八岁,荷尔蒙旺盛,没有升学压力的少男少女吃禁果,老师平时会时刻关注学生动向,一有苗头就会凌厉出手,将蠢蠢欲动扼杀在萌芽状态,为此还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我们的皮鞋匠,还获得了“摧情高手”的称号。比我们高一届的一对男女同学,就因为彼此写了几封情书,在老师面前说了歌德的那句“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被警告处分,毕业分配的时候去了山沟里。所以,在这所学校,男女同学过于亲密,是要付出人生代价的。

  我和常艳能够悬崖勒马,要感谢老鬼和方美丽,要不是他们出了事,我和常艳不知会滑入什么样的深渊。

  一九八八年,我的人生春暖花开。常艳不再逼着我弹琴和练视唱,为了保证我音乐及格,她会重点指导我练好一首曲子以应付考试。我们的音乐老师是个很懒惰的人,每次考试他总是指定几首曲子作为考试的曲子,考哪一首由学生自己抽签,但他从来不看那颗签。也就是说,我只要练好他指定的曲子中的一首就够了。到时候不管抽到哪一首,我都拿这一首来应付他。

  我已经陷入了对常艳的迷恋不能自拔。我经常以回琴为借口,找她去琴房,但我又无心弹琴。有时候是常艳来叫我。去,回琴。她用琴谱敲敲我的脑袋,说。在琴房里,我步步试探,在她的默许下得寸进尺,壮着胆子抚摸了她的背,后来又搂了她的腰,再后来拥抱了她。我们满脸通红,笨手笨脚,却充满了新鲜、好奇,还有深深的恐惧。每一次琴房外有脚步声经过,常艳就疯狂弹琴。为了掩饰我们的关系,常艳还找了个茬和我大吵了一架,那时的常艳极其彪悍,以至于连班主任老师都看不过去了,把她叫到办公室教育了一通。事后,她找到我,笑嘻嘻地对我说,让您受惊了。我哈哈一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她说,以后不准看别的女同学,想都别想。

  那时候我们寝室以老鬼为中心,正在研究女性的身体结构。其实要获得研究成果的最简单方式谁都懂,但谁都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胆。老鬼开始的时候对这项研究很积极,后来就不太有兴趣了,再后来,他就懒得参与了,有时候对于我们的发言,他还会嗤之以鼻。

  切,你们懂个屁。他说。仿佛他是过来人似的。

  一九八八年三月十五日是我的生日,我决定以生日的名义向常艳提出非分之想。

  十四日那个晚上,常艳把我叫到琴房。

  回琴,舒伯特的《小夜曲》。

  开什么玩笑。

  常艳笑了,说,说吧,明天你生日,想要我送你什么礼物?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说,你能不能让我……让我了解了解你?

  你想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

  我说的是彻底的……你懂的,彻底的,懂吗?当然,我不会过分,不会……

  你对我的了解不彻底吗?

  装什么糊涂啊,我要求也不高,就是那个,那个……

  哪个?

  不会是不肯吧?

  你,你想干什么?你可别耍流氓啊。

  不敢,我不会强逼你,我就是想……想看看。我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你让我想想,我明天答复你。常艳愣了一会儿,满脸通红,甩门跑了。

  第二天晚上,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在琴房等常艳,等到八点多她还没来,倒是有好几个来练琴的女生来找琴。

  滚,有人。我说。

  你又不弹,占着茅坑不拉屎。

  快九点,马上要熄灯了,门打开了。常艳扭扭捏捏地站在了我面前,递给我一个信封。

  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你,她低着头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样东西,你可以通过它来了解我。说完跑了。

  我打开信封,大失所望,一根头发。真是矫情而无聊的礼物。

  我无精打采地回了寝室,又打开信封看了看那根头发,顺手把它夹进了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一百个建议》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上铺的老鬼还没有回来。作为学生会的领导,老鬼近段日子日理万机。十一点多的时候,寝室门开了,老鬼鬼鬼祟祟进屋,爬上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睡不着吗?我轻声问。

  嗯,你也没睡着?

  我失眠了。

  哦。他忽然从床上下来了,点了一颗烟,在寝室里跟鬼似的走来走去,显然他很兴奋。

  我跟你讲……算了,我还是不跟你讲。他凑过来说。

  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奋?被保送读大学了?

  去,这好事哪轮得到我们这些坏学生,他轻声说,我,我跟你讲……我,我得手了。

  得手?什么东西得手了?

  就是……就是那个,那个,嗨,我刚才啊,跟几个老师打牌,赢钱了。他说。

  哦,那你得请客。

  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阿金在睡梦中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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